第九十四章 第三次顿悟
第九十四章 第三次顿悟 (第2/2页)作为司天监一千三百六十余年来第一个修成抱朴诀的弟子,原以为即便不懂水墨丹青之术,想要在这一幅简单图画上找出其作者第一笔落在哪里绝对不是难事,但整整一炷香时间,修成三境以后向来为之自傲的神识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这幅画如同天生地长,似乎与世间万物融会得无比和谐,独自站得久了难免出神,陈无双感觉被人画在墙上的所有线条轰一声涌进了识海里,先是毫无规律地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巨大圆形,缓缓旋转。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那个圆形似乎是这世上一切的起源,又似乎是这世上一切的结束。
极阴生阳,极阳声音,物极必反,生生不息。
当陈无双脑子里下意识想到这十六个字,识海中的圆圈瞬间消失不见,而后又能听见耳边风声,又能听见远处庄子正厅里传来的行酒令和畅快大笑。
少年有些没来由地恼怒,本来他意外得来的体悟已经超脱出剑的本身,甚至感觉自己在那短暂一刻与这个世上任何东西都没有关联,那是一种极为玄妙且轻松空明的状态,以前尝试过两次,第一次是在白马禅寺后山的青砖瓦房里,另一次是在河阳城穷酸书生堆满古籍的寒舍里。
是灵光一闪,是福至心灵,是顿悟。
深呼吸几口气,陈无双很快就又把心里烦躁恼怒的杂念祛除干净,这才发现,神识竟然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消耗了两成还多,确实耸人听闻,一幅画没弄明白就消耗如此多神识,那要是想把这四百二十七幅剑法图画都揣摩一遍,最少需要三四个月之久。
可惜,朝堂和江湖都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北境城墙上的陈伯庸和南疆剑山里的陈仲平,也都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陈无双叹了口气,只觉醉意开始上涌,心绪反倒愈发清明。
商队没有理由在骤雨庄上停留太久,这样的机会委实可遇而不可求,刘小哥眼里可以仗着司天监的家世背影为所欲为的陈无双,此时却开始羡慕姓秦汉子嘴里那位四境七品的剑修,暗暗骂了一声身居宝山而不自知的王八蛋。
然后振作起精神,再次将神识附着上图画,一寸一寸顺着笔迹仔细查探。
这幅图画所描绘的一招剑法并无花哨出奇之处,是剑法里的一式撩字诀,画中手执长剑的浓眉修士左手两指紧并,手斜剑斜,身子略微侧身后仰,长剑反手上撩。
即便不去看相邻的下一幅图画,陈无双短时间也能想到这招剑法后续的五六种变化招式,比如听风四十三式里反撩之后顺势踏步挺剑前点,比如龙王庙前应对南疆玄蟒时沈辞云一撩沉香剑而后拧身蓄力挥剑劈落。
剑法招式的连贯就在于力道如何就势运转,故而任何一套剑法的任何一招,修剑略有小成的修士施展起来都会留有三分撤力余地,当然,苏慕仙的剑十七不在此列,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再一炷香时间,正在陈无双徒劳无功而心生烦躁的同时,突然觉得胸中至今温热的酒气与剑意混杂交融成一股锐不可当的巨力,迅如飞鹰击殿般直扑识海,又是双风灌耳一声轰然巨响,墙上的图画笔迹乘人之危第二次涌进识海。
只是这一次,陈无双在识海里没有见着先前那个巨大且缓缓旋转的圆圈。
而是看见日升月落星河旋转,冬去春来万物生灭,少年恍然明白,这才是顿悟。
骤雨庄前厅里摆着一张长桌,桌上都是凉州少见的海味,左右两端尖锐如剑的红壳螃蟹,巴掌大小洁白如玉的扇贝,桌边只围坐着四五个修士,脚下却已经歪倒了十数个酒坛。
姓秦的商队护卫头领陪着笑忝居末座,鸠占鹊巢大咧咧坐在主位上的并不是这座庄子的主人,而是一个身长八尺、浓密络腮短须的四十余岁汉子,似乎天生说话不会轻声,一笑起来很有地动山摇的气势,语气里能听出几分醉意,眼神倒很是清醒。
姓秦的汉子本来也算是身形魁梧,可与那性情豪迈的粗犷大汉一比,立刻相形见绌,在他看来骤雨庄的四境七品修为的主人在凉州已然算的上是雄踞一方的人物,可从庄主对那大汉的恭敬态度和称呼上,护卫头领不难猜出对方身份,心里更是惊喜无比。
没想到这一趟竟然有缘在此处见着大漠马帮的帮主,就算一个铜板也不争,都不虚此行啊。
马三爷跟他两个心腹手下比商队早到庄子上,此时几人相谈甚欢正喝到兴头上,江湖草莽之辈最是不拘小节,人逢喜事定然要大醉一场,只是马帮的人个个都是海量,想要一醉方休很不容易,骤雨庄的庄主刚刚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忽然听见马三爷惊咦出声,“嘶,好雄浑的剑意!”
刚过而立之年的庄主登时一愣,旋即也感觉到自家庄子上一道强盛剑意凝而不散,惊讶地站起身来朝外看了一眼,惊疑不定道:“我庄子上除了秦兄带来的商队,再没有旁人,看这剑意···莫非是商队中有五境高人剑修?”
姓秦的汉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古怪修士,可很快就摇摇头,那修士虽然刻意掩藏气息,但从身形和头发等细节来看,其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江湖上千百年来还没听说过有二十来岁的五境高人,而且,那人随身带着的兵刃是一柄大刀,哪里能修出来剑意?
见他摇头,庄主立时眉头一挑,搁下手里的酒碗道:“我出去看看。”
刚要迈步出门,肩头却被马三爷一把按住。
这位坑了谢逸尘八千万两银子的大漠马帮当家人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真要是五境高人现身,多半是冲我来的,可这剑意之中既无杀气也无恶意,倒···我去看看,除非听见我跟那人打起来的动静,否则你们谁都不许出这间屋子半步。”
马三爷匆匆两步就跨出正厅,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
他从那道剑意里,感受到几分若有若无的熟悉,三千里长空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