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江上的日与夜 第62章、当人们从这里经过
海兰江上的日与夜 第62章、当人们从这里经过 (第2/2页)【不破楼兰终不还!】
撕下这一页拍进放兵牌的头盔里,他的笔锋太重以至于扎破了纸张。
沈如松随手扔掉这个笔记本,脱掉沾染了辐射尘和其他毒性物质的军服,脱得赤条条地走到战地淋浴间,一拉绳子,冰冷的水轰隆浇下。
沈如松拿起毛刷,红着眼睛拼命地刷着皮肤每一寸,生硬的毛鬃扎得他生疼,但再痛,也抵不过亲手折下兵牌的那瞬间。
“嗤啦嗤啦”。皮肤刷地血红一片,沈如松压抑地低喊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喊,他一拳打在淋浴间上,铁皮骤然一个拳印。
他拉下绳子,水桶翻覆,冷水浇头,他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痛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再拉绳子,好让冷水冲走他的眼泪鼻涕,叫人不至于听到这里有一个不负责的班长在忏悔。
为什么他这么不称职?
为什么他非要冲在前面?
为什么他不肯撤退?
为什么他就想逞英雄?
为什么?为什么!
沈如松哭的喉头生疼,到放水的人都不再催他出去,到盯着灰色的铁皮发愣。
帘子拉开,外头的人递给他一套新军服,陌生的脸,熟悉的人,黑发黑眼,圆脸矮鼻。四目相对,什么都看到了,什么也没说。
拍了拍肩膀,示意沈如松出来,他穿起还没戴上衔章的新军服,走过一长串等着洗浴消毒的队列,每一个人都是肮脏不堪,脸旁污垢成块,但,没谁哭泣,只是默默地一步步向前走,等着前一个洗完的人走出来。
一根火柴点起几支烟,吸烟的士兵看了眼洗干净的沈如松,举烟笑了笑,他缠着绷带的脑门还在渗血,然后递过还没封上的烟盒。
沈如松拿过一根,烟头凑来,点上,深吸一口,辛辣粗烈,是白鸟烟。
沈如松一连抽了好几大口,香烟飞速燃尽,到最后,他耳朵里都要喷出烟来,烟气自然全进了肺里,辣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
“没……咳咳……没……事”沈如松摆着手拒绝了搀扶。
咳得双眼通红,眼泪飙得一脸都是,但沈如松却是咧嘴笑着摆手,说:“没事没事,哥几个,没事。”
“就是心里难受。”
“就是心里难受……”
沈如松擦了擦鼻子,踩灭了烟蒂,转身离去。
回到班组帐篷里,到天黑,陆续都回来了。
邓丰、武吾飞、邱铁军、杨天、罗虹,再加上沈如松,六个人。本来满满当当还有点挤的大帐篷现在一人两个位。
人人都打着绷带,没人笑,都在默默抽烟。作为班长,沈如松有心说话安慰,但都是第一年服役,谁会习惯朝夕相处的战友,全成了音容宛在的黑白相片?
谁愿意下个月,住进来五个从来不认识的新人?然后再换一茬,再换一茬?
就这么低头抽烟,一根一根又一根,空烟盒里很快装满了烟蒂,帐篷乌烟瘴气,生怕有谁忍不住,然后一齐抱头痛哭。
忽然间,帐篷帘掀开,大家齐齐扭头看去。
是军士长。
右手打了石膏的许国峰看着这六个崽,他只是挨个注视过,扶着桩基,说道:“一起去吃饭。”
“吃饭了,来了。”
就两句话,军士长拉着帘门,让六个人一个个钻出来,一个个拍过去,指着炊事车,麦饭和炖肉的香气飘了过来,系着围裙的炊事兵在一大勺一大勺装满饭盒。
那些平时偷懒喜欢叫战友带饭的家伙,都一个个自觉排队站着,在比平时短一半的队伍慢慢走着,侧头望去,是还在巢穴废墟上作业的要塞机动部队,然后是地平线传来的隆隆炮声。
许国峰带着沈如松走在最后,军士长在巢穴清剿时没和二班一起行动,准确地说,巢穴开始垮塌时,沈如松就看不到谁是谁了。
两个大男人都不喜欢互相问候很多,正好此时连长夏小源路过,敬礼间,听到连长说到:“损失了四十多个,伤了……”
“伤了更多。”
许国峰补了一句。
等饭间,沈如松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问明天应该做什么,巢穴打完了,然后呢。
许国峰回答,守在这里,直到新命令传达。
来来回回,不超过十句话,饭锅升腾起的热气和海兰江悠悠飘来的雾气结合在一起,慢慢浮到天空,就像是雨水总会抹掉泪水血水,再一起浸入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