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路过人间
63 路过人间 (第2/2页)她哭得实在很小声,所有人都睡得很好,谁都没有听见。
很久很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铁块敲击陶瓷的声音很是清脆,瓶瓶的身上忽然不痒了,锁被打开了,她的下半身被人往外抱了抱,虽然因为瓶口的存在她无法挪动上半身,但只是这样就足够了,足够让她快乐。
乐一低声道:“烦死了,你是哭个没完了吗?”
瓶瓶有些懵了:“是蒋阿姨让你打开锁的吗?”
蒋河从不这样,她从不无缘由地让她呼吸。
乐一切了声:“怎么可能,钥匙是我偷来的,牛掰吧。”
瓶瓶小声夸奖:“超级牛掰。”但她很快又担忧起来:“可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你会被打的。”
乐一:“你不告诉她不就好了,我既然能偷出来就能放回去。”
她问瓶瓶:“说吧,你要晒月光吗?”
瓶瓶拼命点头:“要!”
于是乐一把花瓶转向了窗外的月亮。
“事先说明啊,”乐一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就是觉得你哭起来很吵。”
瓶瓶:“嗯嗯。”
乐一:“你也别搞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你真的烦死了。”
瓶瓶:“我怎么这么烦人啊。”
乐一的小脸傲娇得很,下巴扬得高高的:“对,你知道就好。”
转眼两年过去了,蒋河在地下表演场赚了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她追求的东西升级了,不再是金钱,还有在阳光下生存的权利。
可观众们不接受。
他们喜欢看马戏团演出,喜欢看一切畸形的东西,他们的外表一个赛一个的光鲜亮丽,内心却以观看人类的丑陋为乐,有人听说蒋河意图退出地下演出场,甚至给她写威胁信,扬言她如果敢走就会出现在法治新闻上。
蒋河的身份向来是单方面曝光的,她从不知道那群观众的身份,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躲在浓雾后,蒋河没有办法,只能一边筹备正经的马戏团,一边继续混迹地下表演场。
但她太讨厌这种感觉了。
她竟然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她厌恶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连同着厌恶新训练出的马戏团。
最后,她想出了一种类似于“死遁”的方式。
在一处村子演出时,她故意引发山火,漫天的大火点燃了一片森林,她训练的动物四散逃开,她不在乎,她只偷偷带走了被她锁在集装箱里的几个小孩。
在实地考察后,蒋河发现白山疗养院的冷冻库下面有个十几平米的储物空间,于是她便买下了白山疗养院,成为了第三任院长。
几个小孩有了新的家。
起初还时不时有人联系蒋河,但地下表演场更新迅速,蒋河腾出位置了,层出不穷的新的马戏团蜂拥而上,仅仅三个月,蒋河就彻底失去名号,没人去关心她的去向,也没人关心五个马戏团演员是死是活。
时间荏苒,几个小朋友在狭小的空间度过了这辈子最快乐的几个月。
蒋河不再要求他们训练,他们不再需要走上并不喜欢的舞台。
小嘉喜欢把手伸得高高的,因为几人被蒋河藏在地下,头顶的房间是冷冻库,冷气外溢,房间的气温较正常的要低上几度。
“我喜欢它,好凉快呀。”
小嘉以前总是光脚在滚烫的砖块上走,有时候还要在火圈中穿梭,她讨厌那种灼烧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的家要在冷冻库里!”
小天很无语:“然后你就被冻死了!”
“我就不一样,我的愿望很务实,我要长胖五十斤!”
他扯了扯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我可是男孩子,这也太瘦了。”
阴暗的地下,大家各自许愿。
乐谣:“我希望我可以有一个户口,这样我就可以上学了。”
乐谣问瓶瓶:“瓶瓶呢?”
瓶瓶想了想:“我还是想去看河,河水的声音很好听。”
瓶瓶的愿望说过很多遍。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喜欢五彩缤纷的颜色,在她的脑海里,所有的河都是五颜六色的,粉色红色的树叶飘在上面。
几个小朋友曾在她生日时给她画过这样的一幅画,当时瓶瓶很开心,亲了画纸好久。
乐一很嫌弃这个愿望:“真没志气。”
瓶瓶好脾气地问:“那乐一的愿望是什么啊?”
“我要住大房子,然后上学,”她自恋道,“像我这么聪明肯定可以跳级,只要我多跳几次,就能和同龄人在一个年级了,然后再跳几次,所有人都要叫我学姐!”
“不过这个愿望比较俗气,我真正的愿望是当个杀手,”乐一比划了一下,“拿着这么高的针,穿着黑色风衣和高跟鞋,在雨夜中疾行,嗖嗖几下就能把敌人杀个对穿,然后拯救世界!”
“哇——”瓶瓶从没奢想过这些,但她觉得乐一肯定可以做到。
“乐一姐姐真厉害!”
乐一臭屁地甩了甩头。
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半年后,蒋河把几人接到了地面上。
因为白山镇远离地下演出场所在的城市,再加上几个小孩已经不被人在意,所以蒋河也不再担心他们被发现,她给几人编了个精神病身份后,就让他们住在了白山疗养院。
白山疗养院的病患很少,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们的病痛很多,但脾气很温和,总是把不多的糖果和零食分给几个小朋友。
瓶瓶因为外形原因不能见光,所以大家拿到零食都会偷偷往负一楼跑,钻过冷冻库,来到瓶瓶的房间,把零食举高喂给她吃。
有次乐一拿到了一份番茄味的薯片,很小袋,她小气巴拉地分给了瓶瓶两片。
那是瓶瓶第一次吃薯片。
她发誓那是最好吃的东西,她这辈子都爱吃番茄味薯片。
但她也只吃过这么一次。
有时候不见光才安全,蒋河担心几个小孩跑掉,又觉得把他们的腿打断太麻烦,照顾起来太麻烦,所以给几人注射了副作用很大的精神药剂。
肉眼可见的,几个小朋友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劲,他们的记性时好时坏,有时候刚下来找到瓶瓶,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
瓶瓶什么都看不到,所以经常听到有迟疑的脚步声停到自己的身前,但没有人说话。
“是谁在那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很浅淡的呼吸声。
时常要过很久很久,瓶瓶才能听到一声叹息。
“本来是给瓶瓶带了桃子味果冻的,”乐谣说,“但是怎么找不到了。”
瓶瓶当即回:“没关系,乐谣姐姐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他们几个也想来的,”乐谣说,“不过最近蒋河的脾气更差了,大家都被她抓回房间了。”
蒋河的脾气一向不好,瓶瓶简直无法想象蒋河的脾气还能怎么更差。
乐谣自顾自地往下说:“她前几天觉得身体不舒服,查出了肝癌。”
“她好像要死了。”
瓶瓶安静地听着,知道蒋河要死的时候,她生不起什么欣喜若狂的情绪,为了别人的死亡而感到快乐好像很不好,最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在瓶瓶无法看见的地方,乐谣的目光很悲伤。
“可是瓶瓶怎么办呢?”
瓶瓶假装听不懂地笑起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你们照顾好自己就好啦。”
一语成谶。
有时候悲伤太早,最先被命运的审判却是自己。
瓶瓶的身体总是很不好,搬入白山疗养院后,蒋河为了这个最完美的藏品给她注射了很多吊着命的药,但她没想到她残败的身体会成为活命的缘由。
蒋河得了肝癌后,多大的野心都化成了一句话——她要活。
于是她花大价钱从国外弄到了一批肝癌特效药,只是还没有临床实验,于是还算健康的几个小孩就成了小白鼠。
蒋河与给瓶瓶做四肢切割手术的黑诊所一直有联系,她买下了那个诊所,那些没有医德的医生护士来到了白山疗养院,来到了改造好的实验室,他们无节制地在孩子们身上试药,蒋河的钱像流水似地往外流,这些瓶瓶都不知道。
一开始,她只知道她的朋友忽然不见了。
白山疗养院已经没什么病患了,所以来来往往的医务人员并不会故意控制音量。
两个月后,瓶瓶终于听到了些消息。
她知道乐一被查出了稀有血型,知道有个国外富豪已经求了这种血型两年,知道那个富豪是为他最宝贝的女儿求的血,她知道有的孩子是如此真切地被爱着,有的孩子却只能成为血库。
她还知道更多。
她知道小天陷入昏迷。
知道小嘉昨天凌晨吐了血。
知道乐谣姐姐的身上插了三十多个管子。
知道蒋河为了以后可以挣更多的钱,正疯了般给濒死的乐一找配型。
她想找人继承乐一的血。
在来到白山疗养院的第十一个月,在失去同伴陪伴的第三个月,瓶瓶与乐一配型成功,花瓶被敲碎,她被蒋河带到了实验室。
国内外有名的骨髓移植专家来到这灰暗的地角,为她与乐一做了手术。
顺带着,另外三个小孩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他们仅剩的几个健康的身体器官被手术剥离,高价卖出。
可能是感恩乐一的价值吧,蒋河在处理完几个小孩的尸体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转卖掉乐一的器官,而是放任她在病床上自生自灭。
瓶瓶就躺在旁边。
她浑身都插满了救命的仪器,干干净净的乐一与她的对比很鲜明。
瓶瓶觉得很对不起乐一,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
他们明明那么健康。
明明马戏团那么苦那么累,他们都可以那么健康。
怎么一下子就都死了呢?
手术成功后的第三天,乐一从昏迷中醒来。
“真倒霉啊。”
她的声音很虚弱,但精神状态似乎很不错。
“可千万别有下辈子,我真是讨厌死活着了。”
病床上的瓶瓶泣不成声,她的眼泪迅速上涌:“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乐一翻着白眼,“哭哭哭就知道哭。”
瓶瓶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乐一懒得理她,她小声嘟嘟囔囔:“不过就是有一点还挺可惜的。”
“我真的很想有那种很牛掰的武器,雨夜杀手拯救世界也太酷了。”
说完了,乐一深深叹了口气。
她掏掏兜,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碎成渣的番茄味薯片,她有些嫌弃地张开手,像是在坟前洒酒一样,把粉末状的薯片撒在地上。
“再见乐谣。”
她每撒一点都会说一句话。
“再见小嘉。”
“再见小天。”
撒完了,她把手攥成拳,对着窗外的阳光挥舞了好几下,像是在殴打这个世界。
最后可能是累了,她轻轻闭上眼睛。
“再见瓶瓶。”:,,